喬安娜的藥草記錄
(摘自《遠方的空靈》短篇故事集)
作者:嚴融怡
1490年十月初,捷克布拉格。城市當中的人們正在慶祝廣場的天文鐘添加了日曆錶盤,以及歌德式的美麗雕塑。但是在城市的另一頭,有一位神色慌忙的少女,從布拉格橋的橋畔快步地走離了人群,她捧著一本精心繪製的手抄筆記,跑到了一處僻靜的街角。嘎~嘎~某隻烏鴉鑽入了民宅小閣樓的屋頂。
這時有一位奧托神父正在民宅旁邊等著她。 「神父!」喬安娜(Johanna)喊道,奧托(Otho)神父一回頭,趕緊走過去和她會合。「喔,喬安娜,可憐的孩子。妳的臉色好蒼白。接受我的勸告,遠離這裡,我在教會中的同仁會協助你離開神聖羅馬帝國,而前往北歐。那裡有一些偏遠的城鎮能夠避開宗教裁判所的勢力。」奧托神父語重心長地說著,「不,我曾聽過有人因為包庇異端與協助異端逃脫,因而全家人都遭受到牽連。被開除教籍,並且遭受嚴厲的懲罰。我一個人被評定為女巫,又怎能連累到其他人呢?」喬安娜懇切地說,她是一個有著一頭金髮、秀麗絕倫的少女,但連日來逃避宗教裁判所的追捕卻變得一臉憔悴。奧托嘆道:「我和約翰修士都可以證明妳絕對不是女巫,在黑死病橫行的那幾年,妳用妳的醫藥協助修道院拯救了很多的病人。」「但是宗教裁判所的人不那麼認為,他們誣陷我使用了巫術。而我百口莫辯。奧托神父,縱然你和約翰修士也是道明會的成員,然而你們人單力薄。是無法和宗教裁判所那些對我有既定成見的高層抗衡的。在過去幾年,即便是神職人員也都有過為了幫異端辯護而被處刑的情形。這幾天您為了掩護我,已經做了夠多。我也運用這一個多月將我過去所記載的藥草圖輯都整理成這本筆記,希望能夠透過你,繼續將筆記中的藥草知識救濟更多的人。這本筆記就當作是一位佚名作者所撰寫的吧…知識不在乎發現或撰寫的人,而只在乎它能否被善用。那些很多的知識原本就是上帝所賦予在這天地之間的東西。我很幸運能夠在有生之年瞭解它們,並且善用它們救了一些人…至於我即將遇到的無理審判,那些宗教裁判所的人只能審判我的肉體,但他們代表不了上帝。我覺得這些年能夠幫助到一些人們,已經真實地活出了豐盛的人生。感謝上帝,也感謝修道院的你們。」喬安娜將筆記本拿給了奧托之後,隨即轉身離去。「喬安娜!」奧托喊住了喬安娜,喬安娜回頭凝望,奧托流淚道:「妳不考慮再為了妳的清白作辯護?」喬安娜皺眉搖搖頭說:「不了,謝謝。神父保重。請將佚名的知識一直傳承給其他人,我只相信您。」喬安娜離開了,她知道即將等著她的是殘酷審判和火刑。
『外觀偏黑色的土壤通常裡面的養分是比較高的,無論透氣性和排水性都比較好。至於這些乾巴巴又硬梆梆的黃色土壤,則多半比較貧瘠,我會建議從南方的農莊運來一些黑色的土壤,和這裡的土壤作一些混合。這樣就能在修道院裡面種出一些優質的藥草了。然後這些藥草可以在病疫發生時及時投入醫藥的需求。』喬安娜對奧托和約翰說道,約翰興沖沖說:『這沒問題。我和幾個修士最近剛好也都有空,這幾天可以著手混土的工作。』『奧托神父,這幾株藥草傳說是希波克拉底曾在雅典所使用過的,當年他曾動員民眾在各街道口燃燒香草,以阻止黑死病蔓延在城填蔓延,您可以將這套方法告知周圍的村民。』『好的。』奧托神父看著喬安娜慢慢遠去的身影,回憶著往昔和她一起合作防疫的記憶。其實奧托神父當年也是經由村民告發,然後才結識喬安娜的,喬安娜善於使用一些致幻劑一類的藥物來麻醉病人,然後施予手術。雖然手術通常都很成功。但有些村民因為害怕她的能力而誤認為是使用巫術。後來經過奧托深入的調查,才發現她其實因為祖先曾是東羅馬帝國的移民,因此傳承了一些古老的典籍和知識,加上喬安娜本身也很好學,是當時很少見的對於知識甚有見解的女孩子。於是奧托便主動幫喬安娜與村人溝通。同時邀請喬安娜以她的知識一同協助修道院的部分園藝和義診事務。
有一株修道院當中的老樹,每次到了盛夏季節樹葉便呈現枯黃的顏色,整棵樹顯得無精打采,在幾年下來,樹木的狀況顯得越來越糟。喬安娜後來經過觀察,知道是因為修道院常有行人走動,讓土壤經過踩踏而越來越壓實。因此她指導村民們製作了一些木管,然後在樹幹的周圍沒有粗根的地方加以打入土壤中,這樣一來就協助了樹幹深部的根系能夠獲得空氣,也協助了降雨時的導水。整棵樹又變得綠意盎然了。雖然這對村民來說就好像在使魔法一樣神奇,但奧托卻知道這是喬安娜的巧思。喬安娜很能掌握不同的香草植物,像是乳香、素馨、苦艾、沒藥、沉香、月桂、熏衣草、肉豆蔻、迷迭香、鼠尾草、玫瑰、接骨木等芳香植物都是她所擅長搭配使用來燃燻祛病的藥草。但後來她的事情逐漸被一些大貴族和教會高階人士所知道,他們處心積慮想要獲知喬安娜的各類藥草秘方和她所記載的藥物記錄,喬安娜曾經答應並且給予過一部分的藥方。但是沒多久她便發現那些僧侶和貴族居然以她的藥草知識去販賣藥物營利,同時在一些黑死病最劇烈的城鎮,災民非但得不到貴族的救援,貴族還以天價來販售藥物剝削災民。喬安娜於是再也不願意和那些權貴配合了。但這麼一來就惹惱了那些權貴。一些權貴開始蒐找對喬安娜不利的證據,準備對付喬安娜。
1486年,兩位薩爾茨堡大教堂的屬靈導師、隸屬於道明會(Dominican)的亨利.克拉馬(Heinrich Kramer),以及科隆大學(University of Cologne)神學系主任詹姆斯.斯普蘭格神父(Father James Sprenger),開始大量針對當時天主教所認定的可疑巫術儀式進行文獻的整理和撰寫。之後便完成了著名的著作《馬勒夫卡姆拉》(Malleus Maleficarum)(又被稱為《女巫之錘》(Hammer of the Witches)),這本書是一本教導大家如何確認、審訊和拷問那些異端份子的簡明手冊,特別是針對女巫的部分。此後歐洲開始一系列嚴厲而殘酷的女巫審判。絕大多數被處死的『女巫』其實都是無辜的女性,尤其有不少其實是掌握部分不同於教會知識的女性。在異端審判盛行的年代,即便被控訴的女性舉止再怎樣虔誠而優雅端莊,也會被公認為是虛僞的假裝,以利用自己的假虔誠來轉移人們對她和魔鬼來往與參加巫魔會的疑慮。假如被審問時顯得驚恐害怕,那更是有罪的證明。鎮定為自己辯白的女性會被誣陷其實有更多應該是出自於無恥的狡辯。甚至於還有一些刑求是將被告人犯衣服剝光,長時間浸泡在倒滿冰塊的水槽裡。只要沒事就是無罪。或是殘酷的水淹鑒定,將女犯人綑綁起來丟到河裡,只要浮起來就是有罪,而如果沉下水去就是無罪。但往往很多人都在這過程當中無辜淹死。有些女巫鑒定時會刻意把被告弄哭,如果沒有眼淚,則被告就是女巫,而有的時候即使被告哭出了眼淚,依然會被認為是魔鬼在作怪,照樣被判為有罪的女巫。總之就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喬安娜早年以麻醉術替人開刀治病的過程再度被挖了出來,而且這回有村民受到了賄絡而指證歷歷,說她是在巫魔會當中進行人體的改造,一切的醫術都是魔鬼所給予的力量。宗教裁判所和貴族的爪牙開始大肆搜捕她,喬安娜不想連累修道院,因此很早就搬離了。而奧托神父和約翰修士也暗中派人幾次幫助喬安娜擺脫追捕的追兵。但是一整年下來,喬安娜疲倦了。尤其當她知道她與父親兒時的舊居被追兵放了一把火給燒掉。許多珍貴的典籍和父親給她的回憶都毀掉了,她覺得相當地絕望。這時她手邊行囊以及她在某些借住過的民居所曾留下的手稿成為她人生最後的希望。她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將筆記整理好,然後拿給了奧托神父。當奧托神父翻開筆記本中的第一頁,喬安娜這樣寫道:『人的生命苦短,但知識的力量卻是無窮的,而知識的力量正是上帝賜與人類的明燈。那些世俗假借宗教的醜惡束縛終究無法和知識的真理相匹敵。』
當一個月後,奧托再次得知喬安娜的訊息時,知道喬安娜已經身殉於懲罰女巫的火刑。據說她死前的神色相當平靜,無比的空靈,讓陪審的教士也都大感吃驚。中古時代借由獵殺女巫之名,在三個世紀當中至少造成十萬人被處死,其中絕大多數是被誣陷為女巫的女性,尤其有不少是和喬安娜一樣是帶有知識的女性。但這些人也有一些就像喬安娜一樣,為這世界流傳了知識的典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