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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蓬瀛石板書授課.jpg

圖片:馬蓬瀛以石板牆為學堂的學生上課。她手上拿著天文書籍,有時手邊還會拿著規、矩這類的工具隨時製圖。

馬蓬瀛與她的天文曆算

(摘自《遠方的空靈》短篇故事集)

作者:嚴融怡

       馬太公與黃公正在河北昌黎的海邊計算經緯度,那是他們的興趣,自從金朝大定二十九年(1189年),官府將廣寧縣改名為昌黎縣,取其『黎庶昌盛』之意定名以來,昌黎一直有如世外桃源一般,雖然在地理位置上臨近大都,但是大都近幾年多次的宮廷貴族紛爭倒是沒有把戰火燒到這個臨海的城市。只是由於這裡仍算是富庶的城市,權臣欽察•燕鐵木兒在皇帝身邊安插自己的女兒答納失里為皇后時,也曾把自己掌握稅賦的勢力範圍拓張到包括昌黎一帶的北方城市。日後奇皇后主政,奇氏家族權傾朝野,奇皇后與伯顏宰相白熱化政爭期間,昌黎曾同時得要應對雙方勢力的徵稅。元末的稅制混亂,中央的權力鬥爭也經常將爭奪財稅的黑手伸入到各地方。後來脫脫繼任宰相之後,由於他是集賢院大學士吳直方的門生,對學術非常重視,因此除了積極改良稅賦、平反冤案、與民休息,還同時獎勵學術,因此昌黎也獲得他的庇蔭。但是脫脫雖然賢能,卻仍不幸被朝中貴族所忌憚與陷害,最後被流放害死。馬太公與黃公對此事也相當難過,因為自從脫脫主政之後,元廷的各方貴冑勢力再沒有染指到昌黎。甚至之後的天下大亂,昌黎也相對平安無事。

      馬太公道:「前朝沈括用已知圓周以及弓形的高和弦長可以求出弧長。這一法門其實是改良自《九章算術》的弧田術。應該可以解出我們眼下在求解的問題。」「這我知道,如果這一段落,我們使用《授時歷》當中相似三角形對應各線段成比例的關係,然後再用會圓術,就可以運用已知太陽的黃經度數求取赤經度數和赤緯度數。」黃公邊在沙灘上寫下算式,邊回答說。「爹、黃伯伯,你們在做什麼?」一位少女從海邊另一處走過來,黃公說道:「我們正在計算前一晚還沒求完的赤經度數和赤緯度數。」少女微笑說:「我知道,你們正在用弧矢割圓術作計算,我知道其他的回回運算方可以協助處理這個問題。而且可以將球面的直角三角形解題處理得很好…。」「喔,回回運算法?這是從哪來的?」黃公問道,「據說這是司天監丞迭里月實大人在整理歷數時,一些色目人學者所提供的。」黃公說道:「願聞其詳。」少女將公式及推演詳列一遍,「真是精巧的算式。沒想到這些算式已經大有超越我在中土所知的算法。」黃公摸摸鬍子說,馬太公說:「蓬瀛,妳又在亂獻寶了。」黃公說道:「不會,你女兒很厲害呀!朝廷的演算法果真也有其長技。」馬太公笑道:「這是幾年前,朝中有回回司天監的官員請我幫忙作運算時所提供給我的,蓬瀛喜歡,我就讓她學習了。她學這個學的很快。對了學堂的課要開始了,我們得先收拾了。蓬瀛,你也去準備一下…」黃公笑說:「馬兄開的學堂的確造福不少眾人呀。」

       馬家父女在昌黎開了一間學堂,學堂當中所收弟子為尚未成年的孩子,最重要的是不限男女,這在當時是相當特別的。其中除了教授儒學,更重要的是天文和曆算。後兩者所學者不多,但只要肯於選修的人,馬太公父女都會給予授課,這是因為他們認知到天文曆算比起儒學更容易失傳,而且其實對生活相當實用。因此這一觀點和一般士大夫家很不同。

      這一天,昌黎來了三個迷了路的貢生。因為在大道上遭遇盜匪,他們因而改換道路,輾轉來到昌黎。三人好不容易才找到客棧勉強住了一宿。其中一名貢生說道:「我說劉公直呀,在這縣城居然沒什麼人知道京師馬道的方向。」「有可能所問非人吧,有些販夫走卒終其一生不離縣城的,問之也無用。公直兄有無良策呀?」另一名貢生說道,那名叫作劉公直的貢生想了一下,說:「我看得要問一下和我們一樣的讀書人,要不就是也經常往來馬道的商旅。兩位兄台,我出外走走一趟吧。」

       劉公直在路上找了很久,沒有找到合適的人。這時候,他忽然注意到水邊有一位女子正在清洗各類機械和零件。他有些驚訝。劉公直細細觀察了一下這位姑娘,她有著一襲長長的黑色秀髮,一張秀麗的臉龐和清瘦的身材,穿著一身紫衣綠圍裙,白色長裙下,是一雙白色長襪和白色布鞋,看樣子沒有纏過足,不是鎮日待在家中的官家小姐,而是經常出外走動的女子。但也不似農家婦女,而是有種小家碧玉的感覺,但又說不上來的開朗學者氣質。只見那位姑娘接著又把身邊的筆硯和桌椅都清洗一遍,之後有幾個小朋友跑過去,對她說:「馬姊姊,你今天下午還會教我們天文嗎?」「會呀!你們要乖乖的!」姑娘微笑地說著,同時抱起其中一個年紀最小的小女孩。

     『原來她竟然是私塾的老師呀。真特別的姑娘。決定了,就是這位姑娘。她應該知道往京城的道路。』劉公直正心想著,突然聽到她說:「好囉,現下是你們自由活動的時間。記得未時你們要回來上課喔。」小朋友們一哄而散,然後她就獨自一個人坐在石頭邊看起書來了。眼看小朋友都離開了,正好四下無人,於是劉公直走過去問路:「對不起,姑娘,請問往京城的馬道要如何前往?」「馬道嗎?出了前面兩間客棧的巷口向右轉看到三岔路再向中間走,走到盡頭就是了。」馬蓬瀛低著頭回答著眼前的路人。「哦,謝謝你。」劉公直客氣地道謝。「不會,這點小事無須如此客氣。』這回她把頭抬起來望向劉公直。劉公直只覺得眼前的姑娘年紀雖小,眼眸中卻有股英氣,她說完繼續看著手邊的書籍。『居然是郭守敬所寫的《授時曆》?這樣艱深的書籍即使是當朝的官員大概也沒幾個看得懂。』劉公直大為驚嘆。但他忽然又想到一些問題,「那個,姑娘,我還有點事能再問你一下嗎?」「能啊,你問吧。」馬蓬瀛答說。劉公直問道:「我預估從馬道再走過去,若要直接往京城而去,依這時間恐怕得要夜行了。沿途上若遇森林岔路而再無路標,我要如何判別方向呢?在下時有要緊之事必須面見京城中的叔叔。」馬蓬瀛微笑說:「這個簡單,現今時值春末,這幾日天候應該都是晴天。先生可以在天空找到北斗七星,它們並不難找,然後找到斗杓的位置,斗頭的最前兩顆星也就是天璇和天樞,由天樞向前延伸約天璇和天樞兩顆星的五倍距離,便能碰見北極星,也就是正北了。您可從這一方向找到方位!」她一邊說著,一邊在沙地上畫給劉公直看。劉公直嘆道:「原來竟是北斗七星可以判知方位,這尋常人可不會注意呢!」馬蓬瀛抿嘴一笑說:「《甘石星經》曾說:『北斗星謂之七政,天之諸侯,亦為帝車。』這就好像皇帝坐著北斗七星巡察四方,定四時而分寒暑。北斗七星很重要呢!我們光是用它斗柄的方向就能知道季節變化。先生應該是讀書人吧?怎會不注意這些?」劉公直臉上一紅,說道:「姑娘說得是,那姑娘如何得知最近天候都會是晴天呢?」「這其實仰賴平時長期的氣候觀察,再配合短時間的天氣動態觀察,像是若雲層動得極快,則意味要起大風,氣象要改變。這幾日無風也無雲,我和我爹平時觀測天氣的儀器也都沒有太大的變化。所以會是好天氣的,公子放心。」劉公直一揖道:「姑娘感謝。在下劉公直,卯金刀劉,公正的公,正直的直。是即將入京師國子監讀書的貢生。」「國子監?真好,那裡面一定很多書本。」馬蓬瀛這樣說道,「原來姑娘喜歡書本,若在下有空,或許可以寄一些書籍給你。未知姑娘芳名?」馬蓬瀛回禮說:「小女子馬蓬瀛。馬是馬匹的馬,《揚雄‧長楊賦》:頭蓬不暇梳的『蓬』,《李白‧東海有勇婦》:流芳播滄瀛的『瀛』。」劉公直再次答謝,雙方便即告別。「蓬瀛,你下午在和誰說話說這麼久?」馬太公在整理書籍,看到剛走進房門的馬蓬瀛順便問說。「爹爹,是入京城的貢生向我問路。」「貢生嗎?好久沒聽到這樣的人,看來脫脫丞相恢復科舉真是德政呀。」

       不久,天下動亂,農民揭竿而起。整個大江南北到處都是亂軍在劫掠,民兵領袖相繼割據稱王交相征戰。然而在大都的貴族和高官不思如何挽救朝政,卻自己相互爭鬥起來。京師也跟著動盪。劉公直為避兵亂,再次輾轉來到昌黎。這回他才認真打聽了馬蓬瀛的背景,馬蓬瀛是河北昌黎的小學者,自幼聰敏好學的她,精通天文與數學,在地方其實小有名氣的奇女子。他有幾次想找馬蓬瀛,卻正好遇到馬蓬瀛在學堂上課,她總是以石板牆為學堂的學生上課,以墨筆在牆上作畫和書寫;然後用抹布擦拭掉,再書寫新的課程內容。手邊總是帶著規或矩之類的製圖工具,有時直接在石板牆或是沙盤上作圖給學生講解。這一天,劉公直再次拜訪了馬蓬瀛,那天下午馬蓬瀛不在。後來劉公直四下打聽才聽聞馬蓬瀛竟然帶著學生們到鳳凰山上去觀星了。「一個女老師帶著一群孩子到山上觀星,真是前所未聞…也許她的內心活著一個男子吧…」劉公直搖搖頭說,「不,我直接到山裡去找她吧。眼下正處戰亂,這樣真的太亂來了。」後來劉公直來到了那座小山,只見村民們,或許應該說是小孩的爹娘們也都和孩子一起席地而坐,在聽馬蓬瀛講課。由於擔心有亂軍,縣令也帶了一些兵丁在山上戒護,實際上馬蓬瀛的課程就連縣令和官兵都喜歡聽,因為深入淺出。馬蓬瀛先是講述天上的星星之名,然後是講述古代道家《宣夜說》所述說宇宙具有遼闊無限的空間,但又以《渾天說》的天球來說明宇宙群星所包覆如蛋黃般的地球。此後再說明從西漢時期落下閎到郭守敬時期不同時代的人們所計算二十八宿的距度、和五大行星的運動情況。這一晚,天空中繁星點點,地上也有螢火蟲在週邊,老師和孩子們彷彿與群星一起置身於宇宙銀河當中。相當地夢幻。『古代傳說大海之上有三座神山,分別為蓬萊、瀛洲、方丈,是神仙的住所。蓬瀛之名,正好聯結蓬萊和瀛洲之意,當指仙境了。這位姑娘還真的是很奇特。她爹取名字也確實有其深意。』劉公直心想。鳳凰山的山景俏麗,峰巒舒展有如鳳凰振翼,自古就被視為是神岳碣石的名勝奇景。但是劉公直沒有想過這座山在夜晚也是如此迷人,只因為馬蓬瀛的講學,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這一晚課程結束,馬蓬瀛正在將教具一一收拾,然後準備帶著學生一起下山。「馬姑娘!」一個聲音叫住了她,她轉身一看,只見劉公直正帶著書卷站在移動的人群之間,「劉公子…」馬蓬瀛一愣道,「抱歉,姑娘,我在京城沒有待多久,便因為京城動亂而被迫出走,所行只託人帶出了兩三本天文的書籍。」馬蓬瀛接過這三本書翻閱,有兩本是自己已經看過的,但是第三本是郭守敬的手抄謄寫手札,她大喜過望。「沒關係,感謝公子!你真好。」馬蓬瀛對劉公直報以燦爛的笑容。兩人逐漸相知相惜,進而相互愛戀,馬太公並不嫌棄劉公直作為一個落魄的貢生。而覺得女兒終於找到一個可以和她朝夕討論學問的情人。兩人最終也有情人終成眷屬,在元末的亂世當中結為夫婦。

      婚後的馬蓬瀛,她認為自己應該如同漢朝女天文學者班昭所撰寫的《女誡》一般,專心相夫教子、專事廚房之事等等。於是她停下了學堂的授課,而是忙碌於柴米油鹽與針線縫補等事務。但劉公直在一天夜裡對馬蓬瀛說道:「我喜歡妳做的菜,編織的衣物,但是我更欣賞妳的才氣。為何要停下原來學堂的事務呢?」馬蓬瀛道:「因為班昭所撰的《女誡》當中是這樣說的,女子作為賢內助。我覺得我應該要讓相公能夠有快樂的生活。」劉公直說:「夫妻相合,更貴在相互幫助。你覺得班昭她真實的生活有按照自己所寫的書籍去做嗎?怕是沒有吧,她非但沒有就此而為,甚至身為帝師。我的夫人,品學才氣、天文算術樣樣不輸給班昭,怎能將一身的才學就此埋沒呢?」馬蓬瀛眼睛柔情地看著劉公直,隨即兩人擁抱在一起。

      之後,劉公直有時也到廚房協助馬蓬瀛,有時也幫馬蓬瀛採買各類物事。馬蓬瀛在丈夫的相助下,兩人一邊照顧家庭,一邊一起維繫彼此的學問知識。馬蓬瀛有更多的時間能夠潛心研究算學和天文知識,然後教導小朋友。有時夫婦兩人也一起帶著小朋友上山。同時她還時常幫城裡的百姓解決難題。「老伯,你的打穀機是這個部分的機件出了問題。」「感謝姑娘。」馬蓬瀛將附近東村幾戶人家都依靠的打穀機給修好。然後協助改良農具,還設計全新的水車。「姑娘確定這樣改造龍骨水車嗎?」村長這樣問道,「沒錯喔,龍骨水車是漢朝十常侍之一的畢嵐所設計,後來經過諸葛亮與黃月英夫婦所改良。它的功率提升了相當多,但是這一帶的河川水量變化很大,如果按造三國時代的設計,恐怕枯水期就完全沒有功效了。所以要改良這裡的設計…」馬蓬瀛指著一部分的機軸說道。

      物換星移,時間也已經從元末來到了明朝。朱元璋建立明朝,並且從江南北伐征服了北方大半的疆域。元廷則北遷回蒙古,繼續以北元和明朝對峙。在朝廷職司天文曆算的官員最初仍舊倚重大批色目人學者。朱元璋延續元朝的司天監和回回司天監,並設天文、漏刻、大統曆(按照元代郭守敬等人的授時曆微作修改的曆法)和回回曆等四科。洪武二年受邀來到明朝南京的阿拉伯魯密國的馬德魯丁以及他的兩個兒子馬沙亦黑和馬哈麻先後出任監正。至洪武三年(1370年),朱元璋將天文官制改制欽天監與回回欽天監。馬德魯丁積極整合阿拉伯文書與漢文文書的天文記載,但他只活到洪武七年便逝世了。他的其中一個兒子馬哈麻繼續承繼父親職志,主要將中東一帶的回回天文學與占星的著作進行翻譯,並於洪武十六年(1383)譯成《天文寶書》四卷,貢獻卓著。此書原為阿拉伯天文學家闊識牙耳(971—1029)所著述的星占書,原名《占星術及原則導引》。朱元璋對這本書非常滿意,表示:「今數月所譯之理,知上下、察幽微,其測天之道甚是精詳於我。」馬沙亦黑與馬哈麻同時被明朝授予「回回大師」稱號。馬沙亦黑在天文曆法方面的貢獻也很多,他專研了大統曆,對大統曆的長短之處都有很深的見解,因此他不僅編譯完成了《回回曆法》三卷,更參與了大統曆的修正。被朱元璋譽為『不朽之智人』。

十世紀到十一世紀比魯尼的天文圖書中有關月亮各階段的說明圖(引自維基共享資源).jpg

圖片:十世紀到十一世紀比魯尼的天文圖書中有關月亮各階段的說明圖。元朝至明代初期,針對阿拉伯天文學(通常總結於回回天文書籍當中)的翻譯以及與中土書籍資料的統整成為當時東方天文曆算研究很重要的一環(引自維基共享資源)。

       為了加強天文曆法的整理,朱元璋後來並且任命博學多聞的劉伯溫一起和這些學者合作於天文曆算。由於元朝以來與西域熱絡的商貿路線逐漸在明朝建立後趨於衰退,沙漠盜匪與游牧兵團橫行於某些西域要道。而留在中土的回回學者又逐漸趨於凋零,加上欽天監的中原官員也有一些並不是很喜歡和回回學者一起共事。這也增加了某些問題。朱元璋極為相信天文占星的說法,而且也很憂慮於自身所對天文曆法的不熟悉,深怕改朝換代之後天文曆法的銜接出錯,會影響農民的四時施作。在劉伯溫等明初中原當中較擅長天文數學的朝臣相繼亡故後,朱元璋積極想要在國內也找尋精於天文曆算的人士。

NASA所拍攝資料圖片超新星留下的殘骸(圖片引自維基共享資源).jpg

圖片:NASA所拍攝資料圖片超新星留下的殘骸(圖片引自維基共享資源)。在古代東方,超新星常會被引述為客星。而被認為和世間的人事物變異有所關聯。但這類占星的觀點後來逐漸被後來更多的天文學研究所釐清。

       洪武二十五年(1392年)某日,劉公直正在和馬蓬瀛觀察天象,他們從深夜一直觀察到凌晨,馬蓬瀛每口述一顆星,劉公直便記錄下來。「娘子,妳那麼厲害,天上的星星應該也全部都有觀察記錄吧?」劉公直微笑道,馬蓬瀛搖搖頭說:「不,古代有一種超亮的客星,據說閃耀之時,能與日月同輝(註:今日所說的超新星爆炸)。在東漢中平二年(185年),曾有一顆超亮客星在天空照耀了八個月,當時時值黃巾之亂,所以有很多亂事也藉此穿鑿附會。宋仁宗至和元年(1054年)也曾有發生一次這類的客星。那次引起很多人的臆測。不過我一直沒有明白那是怎樣的觀測形態,這一輩子也沒有記錄過。但前代也曾有古人認為那不是常有的星,而是源自星體爆裂之類的。有些前人認為那種客星主異變,與世間禍福有關。但我認為星宿離我們太遠,日月對我們的影響還遠比其他星辰來得大。」碰碰碰,這時有人敲門。「不知不覺都天亮了。」劉公直看了一下天色,此時天光乍現。「什麼人會在天一剛亮就來拜訪呢?」馬蓬瀛驚奇道。夫婦兩人隨即停下手邊的工作,前去應門。「請問是馬蓬瀛姑娘所在的學堂嗎?」外面的差役問道,「各位官爺,請問有何事?」劉公直問道,「我們是從京師來的。當今聖上有要務要請馬姑娘入京。」夫婦倆都覺得十分地驚嘆。原來朱元璋從巡視昌黎的官員口中獲知昌黎出了一個女數學大家─馬蓬瀛。便差人到鄉里表彰馬蓬瀛,之後特別召見她入南京皇宮,並派內臣賜給她兩百錠元寶,授予尚宮司宮的官位與冠佩,每年俸祿六十石,之後再給分配她一位女僕。馬蓬瀛原先很猶豫南下入京為官的決定,但後來在劉公直的鼓勵下,馬蓬瀛鼓起勇氣南下,她將父親遺留的學堂交給了劉公直。馬蓬瀛到了南京之後,在欽天監官員的考核下,非常詳實地敘述渾天學說以及許多天文曆算上的要點通過考驗,正式以一介布衣女性作為尚宮司宮,掌理協助欽天監的許多天文曆算事務。並且也認識了明洪武二年(1369年)就奉召到南京就任的欽天監漏刻科博士─撒馬爾罕人伍儒。她在南京很快樂地鑽研了回回天文的許多文獻,並且也參與校訂和編輯等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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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在欽天監的考核過程中,馬蓬瀛向欽天監官員演示渾天學說。

       馬蓬瀛也認識了另一位當時在南京京城相當出名的美豔才女─劉莫邪。劉莫邪是寧國公主的座上賓,同時以即席的詩文而享譽京師。並因此被朱元璋冊封為『女秀才』。劉莫邪廣交達官貴人與文士名流,她也想拉馬蓬瀛去認識這些世面。「姐姐既來到京城,更應該多認識達官顯要,尤其你已身居官位,可以為朝廷作更多的事情。忠君事,操家國之事,女子巾幗本就不讓鬚眉。」劉莫邪一次在雨花台山上對馬蓬瀛說,「我與妹妹不同,我不善於人際應酬,我千里離開家鄉到這京城來,只是為了鑽研天文與數學,一方面為國家作出正確的天文曆算,使農民耕作對於四時氣候變化能夠有所依循;一方面更希望學有所成之後,好將知識帶回鄉里,造福更多孩子…很抱歉,我和伍儒老師還有很多事務必須要處理。失陪了。」馬蓬瀛對劉莫邪作禮一揖。劉莫邪討了沒趣,但她還是很敬重馬蓬瀛的天文專才。畢竟這不是一般讀書人所會的事務。兩人雖沒有深交,但也還是有友善的互動。

       沒多久朱元璋重病,劉公直來自遠方的信中勸馬蓬瀛歸返家園,因為他隱約覺得王位交替之際將會有亂事的發生。馬蓬瀛於是辭官引退,臨行前包括伍儒等欽天監的官員和劉莫邪都來為她送行。馬蓬瀛握著劉莫邪的手說:「妹妹,我知道你有男子的雄心,想要報效天子。但是陛下尚且還在病重,諸子藩王就已有蠢蠢欲動之心。天下將亂,聽姊姊的,人有時力有所窮,當保護自己。」劉莫邪微笑道:「姊姊不善政事,但是我既要闖蕩政壇,自然已有決心。姊姊莫擔心。」兩人互道珍重。

      朱元璋傳位給孫子朱允炆,是為建文帝。由於朱元璋生前一直很憂慮皇四子朱棣,因此他死前特別囑咐了寧國公主的夫婿─駙馬梅殷積極防禦北方有變。建文帝有鑑於他的叔叔們作為各地藩王的勢力都很大,特別是四叔燕王,於是採納大臣齊泰和黃子澄的建議頒發了削藩政策。但由於削減速度過快,燕王朱棣眼見齊、湘、代等三位親王兄弟被廢為庶人。湘王更不堪受辱,為保名節舉家自焚。這引發燕王極大不滿與恐懼,於是藉機以「清君側」為由舉兵南下。這場戰爭打了三年,眼見燕王正節節逼近京師,率數萬軍駐守淮安的駙馬梅殷成為關鍵的人物。朝中想要詢問梅殷的態度,但各地都在戰亂之中,無人敢冒性命之憂渡江去送信。這時候劉莫邪挺身而出,因為她長期和寧國公主有深交,也知道梅殷的為人,以及江北的形勢。於是她向建文帝君臣自告奮勇。當她隻身潛入淮安時,沒有立刻表明來意,而是以詩文試探梅殷。在得知梅殷心向建文帝之後,她才將建文帝書信交給梅殷,要梅殷堅守淮安。燕王朱棣也在同一時間派使者前去,欲向梅殷借道,梅殷對使者處以割掉鼻子的劓刑,並大罵說:「留下你的嘴,回去幫你們燕王曉以什麼是『君臣大義』?!」朱棣得知消息後非常沮喪。於是決定繞過梅殷的主力,直接加快南進。燕軍後來在靈壁之戰徹底擊潰朝廷主力,此後情勢急轉直下。朱棣攻陷了南京,進宮時建文帝已不知去向。於是朱棣自立為皇帝,成為明成祖,改元永樂。

      朱棣請寧國公主嚙指流血,寫血書規勸梅殷投降。眼見妻子的來信,梅殷深感大勢已去,他哭著問使者建文帝下落,使者推說皇上已駕崩。梅殷在夜裡準備以死殉節。劉莫邪向梅殷表示建文帝一定還隱藏在某地,只是消息被朱棣所隱瞞,只要皇帝仍在,就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梅殷認為大勢很難挽回,他擔心自己妻子會被朱棣所害,但也不想有負先皇託孤的重任,於是他將聯繫建文帝舊部的任務以及部分手下交給了劉莫邪。自己則引軍至南京歸降朱棣。朱棣見到梅殷,很高興地說:「駙馬勞苦!」梅殷只冷冷回應:「勞而無功耳。」朱棣暗自懷恨在心。永樂三年明成祖派人藉故暗殺梅殷。不久,在民間招募反燕王勤皇的劉莫邪也被官府逮捕,並交由大理寺少卿薛岩審訊。由於劉莫邪以前曾在官方的社交圈待過,很多王公貴族和文人名士幫她求情,認為她應該是被冤枉的。但是當朱棣的手下取得劉莫邪曾持有建文帝秘信以及在地下招募兵馬的鐵證時,所有的人都不敢再為劉莫邪求情。薛岩原是朱元璋和建文帝的親信大臣。當劉莫邪被獄卒押到薛岩面前時,她冷眼瞧著眼前的背叛者,劉莫邪雖然年近半百,而且被關押監牢,臉上幾乎沒有血色,但清瘦中的臉色卻彷彿仍有昔日年輕時的容顏般凍齡。薛岩笑著說:「犯婦劉氏,念你好歹是太祖御賜的女秀才,如你從實招來,大人我或許可以網開一面,饒過你一介女流。」劉莫邪看了看薛岩,嘲笑著吟詩:「三朝元老兩朝臣,尺蠖龍蛇看屈伸;縮頭脅肩公相貴,金川門外迎新君。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面對劉莫邪淒厲的笑聲,薛岩又氣又怕,臉色發白地大怒道:「把她給我拉下去縊死!」

       雖遠在昌黎,但是蓬瀛和她的夫婿仍舊聽聞了明成祖的奪位成功、南京城中對於建文帝舊屬的殺戮以及劉莫邪的慘死。夫婦都覺得十分悲傷。這一晚,馬蓬瀛對劉公直道:「以前我和我父親即便經歷了元末的戰亂,我們也從來不會感到害怕,但如今我曾待過欽天監,卻害怕因為這樣的資歷而再次入宮。相公,第一,我們都已經年過半百,我不想再和你聚少離多。第二,現代的皇宮已不比太祖時期,我覺得好可怕。新皇正在不斷地翻舊帳,我擔心…」劉公直擁抱著馬蓬瀛道:「別怕,妳我還有政兒,他也得到妳我的真傳。」馬蓬瀛道:「正是因為政兒,我更擔心,我擔心他和你。」劉公直說:「不,用不著害怕。因為妳不是從政的人。妳即使為官,但卻是做學術的人。四王爺…不,是今日的皇上,遲早還會再仰仗妳的學識。」「但即使如此,我也不想再離開你。我覺得能夠像年輕時那樣持續在鄉里授課,和你一起看星星,數星星,討論星象那是最幸福的。」馬蓬瀛含淚說。劉公直安慰道:「沒關係,如果真有皇命緊接而來,妳就去吧。我會等著妳。妳的所學關係到曆法,而曆法則關係到群黎百姓的生活。這是妳的天職。」

      幾年後,成祖朱棣在欽天監伍儒的推薦下,再次召見了馬蓬瀛。請她以其所學為朝中的天文書籍作修正校訂的工作。馬蓬瀛幫助了回回天文學和漢文的整合。伍儒十分高興地說:「只要和馬尚宮大人一起共事,就覺得相當效率呢!您對於重差術和球面的運算都相當獨到而迅速。」馬蓬瀛道:「我也喜歡和大師您共事。只是對於宮中政爭甚為害怕。」伍儒說:「哈哈哈哈。我們並無須去害怕什麼。大概真要有關係到我們的,只有類似七政八余之類的觀星占卜。帝王總是會關心運勢…」「大師也相信這個嗎?其實在我眼中,群星的運行就只是關乎天與地的物換星移,但與氣運其實沒有關係。前代先賢郭守敬曾在三年半當中進行了二百多次的晷影測量,然後才定出至元十四年到十七年的冬至時刻。之後更結合大量的過去歷史記載,最後得出一回歸年更為精確的長度(約為365.2425日,與三百多年後西方的計算數據一致)。我們作天文曆算的測量和計算就應該像他一樣,有多少實測的依據,才得出多少的結論。占卜之說過於玄虛,實不利於日後天文曆算的發展。」馬蓬瀛嚴肅地說,伍儒微笑說道:「我與妳的觀點相同,只是當帝王詢問時,有時我們還是得要做個樣子,當一下占卜師…這是因為歷代帝王或多或少都關心氣運;這令我們即便知道這類說法很玄虛,但為了利於欽天監的運作,也只能投其所好。」馬蓬瀛搖搖頭。

       當馬蓬瀛正在為北京新都欽天監的儀器作規劃和裝設時,她得知劉公直病重的消息,她向明成祖告了假,趕回昌黎。所幸新都城比南京舊都要近得多。但當馬蓬瀛趕回家中時,劉公直仍然快要不行了。劉公直含著微笑說道:「還記得我們…一起在星空下的日子嗎?」「還記得。」馬蓬瀛邊流淚邊點頭。「我…永遠記得第一次看到妳的樣子,以及那一晚第一次聽妳在鳳凰山講課…這一生能與妳相伴,是我一輩子最大的幸運…」劉公直邊摸著馬蓬瀛的額頭邊說著,「不,我要你好好的活著,我花了太多的時間在學術上。我多麼希望是和你一起。」馬蓬瀛說著,「蓬瀛,我們有過最美好的生活。即便中年之後聚少離多,心也是在一起的。以後,也永遠都是。我會如同天上的北斗七星,永遠與妳相伴。妳有著最為睿智的心靈和博學的知識。以後希望妳仍然繼續妳最初的初心…」劉公直說著便閉目而逝,馬蓬瀛一直抱著他。

       明成祖第二次召見馬蓬瀛入宮為官,優待有加,並『屢賜寶楮表裡』,後來馬蓬瀛在完成了最後的天文撰述後,並且協助北京欽天監的建構之後。伍儒向馬蓬瀛表示:「最近史官要記述欽天監建成與新書的編目過程,我這裡已經有所有欽天監相關成員的自述,就獨缺大人您的,這份名冊和自述有部分是要收錄到《永樂大典》當中的,以記述在這些天文曆法研究的論述與作者們的事蹟。」馬蓬瀛道:「這當中都不用特別記載我的名字。」「但大人,這當中都有你的心血。」伍儒說道,馬蓬瀛微笑搖搖頭道:「大師,有時候,一個人的貢獻並不一定需要被記錄在史冊當中。而是人的一生是否真的對眾人有所貢獻。對我來說,能夠和你們共事,有過追求知識的過程,就已經是最大的歡喜。」伍儒看了看馬蓬瀛,點頭道:「我能了解。」

司天監工作之北京古觀象台上儀器陳設之白描畫(圖片引自維基共享資源).jpg

圖片:司天監工作之北京古觀象台上儀器陳設之白描畫(圖片引自維基共享資源)

       多年後,馬蓬瀛正式辭官歸隱了。明成祖為了表彰她所對天文曆法的貢獻,也獎勵承繼父母知識繼續教導地方孩子的劉政。特別授予劉政終生的榮譽—『昌黎縣儒學訓導』。馬蓬瀛從一介布衣入朝為女尚宮的大半事蹟逐漸隨著後世的戰亂而隱沒於史冊的亡佚。到了現今,只剩下《昌黎縣誌•人物志•方伎傳》有零碎的記載以及某些人所傳說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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